张海音 | 孩子莫名其妙地害怕死亡，家长应该怎么疏导？问：为什么体验不到强烈的情绪？解释指向无法忍受的自我保护机制，这种自我保护机制有证据证明吗？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其实内心深处是冷漠的？答：这个问题很有意思。前面说一个人内心太过痛苦，所以他出于自我保护表现出好像没有什么情感体验的样子。我这样解释的前提是他本身的情感体验是丰富的，甚至别人也认为他情感很丰富，很有同情心，但这个时候他体验不到。从概念上讲，这是情感隔离，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，以保护一个人不至于太过崩溃、太过痛苦。当然，就像问题中提出来的，有些人确实很冷漠，举最极端的例子：反社会人格，这样的人会残害别人、侵犯别人的利益、犯罪，他们不会内疚、羞愧、痛苦，很冷酷、冷漠。我们看到过这样的人，但是我想说，这其实也是一种防御。大家想一想，为什么有人是反社会人格、冷酷无情，走上犯罪的道路？如果大家对这个群体有更多的关注，会发现，相当一部分人在早年成长经历中遭受过很多丧失和虐待，所以他们才会以从小的生存方式——很冷酷地对待别人—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。也就是说，从小遭遇了广义的创伤、剥夺、虐待，没有得到很好的帮助，然后性格逐步扭曲，逐步变得反社会。他们从小就养成了用冷漠的方式掩盖自己痛苦的习惯，这样的方式也造成了性格中的问题，毫无疑问也会给别人带来痛苦。甚至可以这么说，他们通过对别人施虐、让别人会试痛苦的方式，来修复自己的创伤，但是往往并没有修复，甚至还会恶性循环。他们感受不到内疚、罪恶感，反而会更加激烈地做这些事。如果是在监狱司法系统里做心理矫治或专门做心理辅导工作的人，就会有经验：一些反社会的人触犯了法律，需要接受惩罚、改造，也需要接受心理矫治，心理矫治就是从另外一个方向去理解——哪怕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也有非常痛苦的时光。只有将“外界的限制惩罚”和“走进他的内心”这两条路结合起来，才能更好地帮助一个人。说得通俗一点儿，如果想让一个人在刑满释放后不再走老路，能够真正回归社会，仅仅靠惩罚可能还不够，还是要回到人性本身的部分——理解他。问：弗洛伊德在《哀伤和抑郁》中所说的哀悼的过程和抑郁与克莱因所说的有没有关系？
答：精神分析最早是对哀悼、抑郁提供解释与理解的，非常丰富。不管是弗洛伊德、克莱因，还是其他流派，有许多认识是一致的。虽然不同的流派用的概念稍微有些不同，但说的都是同一类事情。谈丧失、哀悼和抑郁，无非是希望恰当地哀悼，不会自我攻击变成抑郁。尽可能地创造一些条件和机会，让一个要崩溃、无助的人感到有一定的支持，获得一定的力量，可以有机会面对、处理自己的哀伤情绪。我们可以利用文化资源，比如像清明扫墓这种形式，也可以利用艺术、体育等方式。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、恰当地进行哀悼，我们需要体验基本的、痛苦的情绪，充分地言说、表达出来，要被看到、被尊重，这样情绪才有可能化解。所谓化解，即不让难以忍受的情绪闷在心里，变成攻击，指向自己，或跟亲人有一个基本的界限，不过度认同痛苦的部分。这是我围绕主题，理解精神分析中弗洛伊德、克莱因都会说到的一部分，虽然克莱因所说的抑郁位置跟这个意义还稍微有点儿不同。问：有濒死症状，3岁的时候父亲去世，童年生活艰难，腹痛。有恐惧症，恐惧死亡有原因吗？答：恐惧症有三种类型：一是特定恐惧，怕一些动物或者自然情景；二是社交恐惧；三是场所恐惧。只恐惧死亡，我们还不能确定是恐惧症。问题中具体说到有濒死症状，我觉得更像是惊恐，濒死的症状比较常见，是急性焦虑惊恐发作的症状。是不是只有惊恐，我也很难说。但是说到他3岁丧父，突然失去亲人——依恋的人，他体验到的可能是分离创伤。急性焦虑、惊恐发作、濒死体验，它们的动力学背景往往是未处理好的分离焦虑。分离焦虑达到了创伤的程度，所以在生活中，面对独立，比如毕业，或者面临工作、成家这种需要独自担当的时候，或者说现实亲密关系破裂的时候，早年未曾处理好的分离创伤会冒出来。这个时候冒出来，接受不了，有时就会以症状的方式出现，比如濒死。这种情景很多。还可以结合具体的案例，做一些思考和探讨。答：前文也提到过，一直沉浸在思念亲人的痛苦中，三观都会改变，我想这是非常常见的。一般我们会看时间，还要看对现实的影响。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，会怀疑人生，因为觉得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居然发生了，实在难以接受。怀疑人生也好，价值观、世界观短暂地发生改变也好，我认为都是正常的。情绪体验再极端也可以理解，想法再偏激也可以理解，但是希望可以在行动上做点儿努力。情绪不可能马上平静，想法也不可能一下子很正，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适应基本环境，一日三餐还是要吃，洗脸刷牙等卫生习惯也要坚持，在家里进行基本的活动或者出门走走也可以做。哪怕没有特别意义，也要做点儿什么。我们先从行动开始，逐步恢复自己的状态。说得极端一点儿，哪怕像行尸走肉，没有任何情感，也要做一些事，做起来比不动还是好一点儿。问：六七岁的孩子担心死亡，害怕死去，有的时候吓得睡不着，害怕睡着了就会死掉。孩子害怕死亡，家长该怎么疏导？答：就我的经验看，有两种原因。一种是生活中经历过重要亲人的去世，孩子受到了影响，因此会害怕，如果是这个原因，大人更容易理解，是事出有因，不是平白无故。另外一种情况是：大人无法理解——其他孩子好像不这样，他又没有经历过亲人去世，怎么怕得晚上不敢睡觉呢？尽管不理解，家人还是会特别担心。就我的经验看，这是因为家庭对孩子的保护比较多。孩子要承受该有的分离，这个分离是广义的分离，不是失去亲人，而是说他需要独立面对一些他原来不敢面对的情景，比如上幼儿园，没有父母的照顾和保护，跟其他小朋友玩儿，等等，要独自面对困难。他这方面的锻炼少一点儿，依赖多一点儿，这是造成孩子晚上特别害怕的原因。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，孩子害怕了，父母就会给他更多的照顾、保护，哄他，然后他习惯了，总要被更多地保护。我认为应对的方式是：孩子晚上睡不着，父母再担心，也不能像原来那样花很多时间哄他。父母要相信孩子，他再担心，晚上也能够睡着，哪怕有的时候睡不着，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。父母要相信孩子能够承受下来，结果也可能不像自己担心的那么糟糕。成年人要有一定的承受能力，跟孩子共同承担一定的风险，孩子才有可能忍受因为没有保护、得不到依赖、害怕一定的分离（广义上的分离）所带来的压力，这是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