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听到女性说这样的话：

“如果我实在找不到喜欢的人，那就找一个有钱人嫁算了。”

“如果没有喜欢的人，就找一个老实男人嫁了，过日子。”

所以，真这样做的人最后怎样了呢，度过了还算是幸福的一生了吗？

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。

1、物质和浪漫，分得清吗？

许鞍华导演的《第一炉香》，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中篇小说，讲的是一个女大学生，毕业后想留在大城市的故事。

葛薇龙出生在上海普通人家，民国时期，到处战乱，那时候即使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都没有什么好生计，而她们一家从上海逃到香港来，想必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开篇就是葛薇龙因为家人在香港也越活越艰难，付不出学费，她又不想跟着回上海，所以，想来想去，葛薇龙决定跑到跟爸爸闹翻的有钱姑母家，求她赞助自己学费。

这是大胆一博，谋求发展。

可见葛薇龙还是一个有主见、有魄力的姑娘了，她的浪漫或“野心”从一开始就有。

姑妈家位于海景半山中西合璧豪宅，这是姑妈前半生打下的江山，如今，她在里面过着旧宫慈禧太后一样的生活。

颇像《红楼梦》的写法，葛薇龙来到豪宅里，还没见到姑妈，丫鬟的厉害、气势，已把主人的霸气泄露得一览无遗。

葛薇龙暗暗心惊的同时，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向她展开。

真正让葛薇龙彻底被搅乱的是看到一柜子衣服。

那是精明的姑妈，答应赞助她学费的条件，一个彻底的入局邀请，已经越来越老的她，需要一个年轻的女孩帮她招揽一个个男人，她用一柜子的华服发出无声的召唤。

从那一刻开始，葛薇龙已经注定回不去了。

理智上，葛薇龙虽然想的还是：

“我们到底是姑侄，她被面子拘住了，只要我行得正，立得正，不怕她不以礼相待。外头人说闲话，尽他们说去，我念我的书。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，自然会明白的，绝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。”

但，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自我安慰，已经是一种坠落的证明了。

这个局的黑洞吸引力，远超过一个少女的想象力。

华贵的衣服代表的就是那种她向往的生活，近在眼前，她如何再回到破旧的上海弄堂里找一个普通老实的男人过一生？

年轻的女孩，能分清楚对美好的向往，还是对物质的欲望吗？

多数时候，真的分不清楚。

物质可以买来很多美好的感受和体验，诱惑的终极意义是“浪漫”。

这种眩晕，是自我要完成狂喜，它们和跌落物质深渊的狂喜交织在一起。

生活中你以为那些做外围，做小三，做陪酒女的女孩都不是普通女孩吗？都是啊。

带着对人生美好的憧憬，来到繁华的城市，想要凭着自己受过教育的背景，谋得一份好生活并不那么容易，在诱惑中，她们只能滑向最危险的地方。

按照《第二性》的作者波伏娃的说法，女人天生就有一条滑向深渊的路，就是在能靠自己奋斗的时候，总有一股力量，告诉她，你还可以走另外的路，那条路是轻松而稳定的，那是一条与男人不一样的路，像是特权，实质是陷阱。 

浪漫唾手可得，代价却是隐藏的。

和葛薇龙面对一柜子的衣服一样，姑妈梁太太年轻的时候，也面对着同样的选择。

她被一个有钱的老男人看上，她执意要嫁给她当小老婆。这就是葛薇龙的爸爸和她闹翻的原因。 

一个有钱的男人喜欢你，能带你过上你八辈子都想不到的生活，她无法放弃这个送到手边的诱惑。

女人的一生就是这样，生存和浪漫、和爱情常搅拌在一起。

而女人，在所有的时代，最缺的是把握命运的机会。她必须抓住年轻时代昙花一现的——机会。

2、欲望之后还有欲望

《第一炉香》是关于一个女孩面对诱惑及其代价的故事。

哦，不，是两个女孩的故事。

因为梁太太就是葛薇龙的未来，葛薇龙就是梁太太的过去，张爱玲在这里用两个人串起了一个女人的一生。

张爱玲说，既然世界上没有足够的爱，那么，就去要金钱。梁太太就是这么想的。她抓住了最重要的机会，熬呀熬，熬到了老男人死了，她继承了他全部的遗产，终于可以自由地做一个有钱的女人了，老女人。

然而她幸福了吗？

物质一旦解决，女人最缺的就是爱了。梁太太的后半生竭力在弥补前半生缺乏的“爱”。

但她找到的都是爱的替代品：

新鲜的、可以满足她欲望的男人，征服欲，享受，操控…… 

凡此种种都是缺失的弥补：

那些她为了钱，失去的原生家庭的亲人的爱和认可，

为了钱，做了小妾，受到的世人的无尽的白眼，

为了对付有钱男人多年的身不由己，

都必须好好弥补，这一次她要当一切的“主人”。

有一个细节，在梁太太办完唱诗班派对之后，喜欢上了卢兆麟这个年轻的男学生，葛薇龙看到：

“梁太太手里使刀切着牛舌头，只管对着那牛舌头微笑。过了一会，她拿起水杯来喝水，又对着那玻璃杯怔怔发笑。伸手去拿胡椒瓶的时候，似乎又触动了某种回忆，嘴角的笑痕更深了。

薇龙安安地叹了一口气，想到女人真是可怜！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，就欢喜得这个样子。”

这一段可谓写尽了梁太太内心的“落魄”和“渴爱”。

物欲和爱欲是女人心中永远的欲望之根。当你身陷物质囹圄的时候，你想的是快点有钱，当你真的有钱的时候，你看到的就是缺爱了。

梁太太生活在宫殿一样的别墅里，好几个人伺候她一个，然而她心里有气，那是经年被生活亏待积攒下来的。

所以，梁太太要拉很多人来发泄这些情绪，男人，葛薇龙，都成了她的工具，且没有一个能跑出她的手掌心。

爱欲，是因为一个人需要强烈感受到自己是有价值的，重要的，被珍视的。

如果没有，那么它只能发展一切的“沉迷”，疯狂地占有物品，人，实际上都是想跟自我建立链接，感受自己的存在。

3、她的爱情幻想是生活的出路

葛薇龙渐渐被带入到了梁太太的生活中，于是她成了梁太太第二。

她入局虽然为自己找到了锦衣玉食，在浮华中的安顿，但是再华丽的袍子爬满了虱子终究不是一个好袍子，她也成为了填补自身空虚的第二个人。

乔琪乔是一个浪荡的花花公子，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庶出贵族公子，靠着社交场上让女人喜欢的本事混饭吃。

但乔琪乔的好处是他坦诚，了解她，他对葛薇龙说：

“薇龙，我把这种话开诚布公地向你说，因为你是个女孩子，你从来没在我跟前耍过手段。薇龙，你太好了。你这样为你姑妈利用着，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？你疲倦了，憔悴了的时候，你想她还会留下你吗？薇龙，你累了。你需要一点快乐。”

“我不能给你爱，也不能和你结婚，我只能给你快乐。”

葛薇龙缺什么？缺的就是快乐。为了快乐，她眼看着乔琪乔到处沾花惹草，她也无力离开。

一次薇龙和乔琪乔共度一夜，她心满意足地想：

“今天晚上乔琪乔是爱她的。这一点愉快的回忆是她的，谁也不能够抢走它。梁太太，司徒协，其他一群虎视眈眈的人，随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，她有一种新的安全，新的力量，新的自由。”

靠着这个抽鸦片一样的对美好的短暂体验，葛薇龙才能在那种生活里过下去。

她爱乔琪乔吗，也不是那么爱，只觉得那是她唯一的可能，一个美好的，同龄的、让她喜欢的男子，能够让她感觉还活在年轻人的世界里，而不是姑妈和梁太太身边的中年男人中。

乔琪乔是葛薇龙生活中唯一的救赎，让她相信自己还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。

同时，葛薇龙对乔琪乔的梦想还有一层象征意义，代表一种反抗。

第一是反抗梁太太。葛薇龙最开始高看乔琪乔，是因为他是唯一能拒绝梁太太魅力的男人。

第二是反抗自己身不由己的生活。他给她的快乐，让她认为生活是自己的，也只有在爱乔琪乔的过程中她是主导的，她用钱供养他。

越是为了物质典当过灵魂，就越是渴望在爱情中扳回一城。

但是，乔琪乔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情的化身，救赎不了葛薇龙，他在现实中依附葛薇龙的金钱而生活，这让葛薇龙更加走不出姑妈的局，

乔琪乔反而是另一个推她走向深渊，深陷其中的因素。

葛薇龙对一切心知肚明：

“她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固执地爱着乔琪，最初，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吸引力，但是后来，完全为了他不爱她的缘故。她自处这么卑下，她很容易就满足了。”

这是最大的悖论，灵魂的自尊和意义已经出卖过了，她如何在物质满足过后重新找到它们？

此时，真爱是另一个超越世俗的“局”，而薇龙不再有入局的资格。

3、 是否存在人生的捷径？

葛薇龙让我想起《三十而已》里的王曼妮，一样想要物质，也想要爱。

她抱着打破出生小城出身的野心留在上海，她努力工作，想嫁给有钱人。她精神上很尴尬，既无法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，也无法凭借着自己也无法达到自己期盼的生活。

只能卡在两者之间。

唯一不同的是王曼妮最后没有走上堕落的路，她自己存钱去国外留学。这不是因为她更为坚强，而仅仅是因为她——“有这个选项”。

在风雨飘扬的民国时期的香港，平凡人家的女孩，好不容易读完书，尚且只能去谋个辛苦的小差事，受着尼姑或什么外国殖民者的气，辛苦过一生。聪明有主意如葛薇龙，如何甘心？

王曼妮最后选择带着积蓄出国去读书，她仍然期盼一个更好的思路去解决自己的物质和爱情之间的关系。

而葛薇龙却毫无——出路。

所以，如果说葛薇龙的故事，是一个女孩自甘堕落的故事，这么说并不公平，它是一个女孩寻找美好的生活，过程中不知不觉中被身边所有的力量拉着下坠的故事。

葛薇龙和梁太太的不幸是一个时代的缩影，那个时代女人要么身陷欢场，要不就是穷苦一生，也是同样不得脱身，穷困潦倒的一样在男权和母职的规训，以及低下的阶层中过一生。到时候物质和精神竟也是一样的贫乏。

张爱玲创作的故事里弥漫着一种浓郁和暗淡的色彩，你也说不清楚是什么，但就感觉举步维艰，被困在里面。

现代的王曼妮，倒是有了很多途径去解决物欲，但是依然不存在一个一揽子解决人生的可能。

正如本文开头提到的，老实人，有钱人如何给得了复杂人生和一个简单的答案？

且不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的“老实人”“有钱人”（只有拥有不同复杂个性的每个人），

就说女人也不是只有“过安稳日子”这一个自我需求，当日子真的安稳了，没有得到的“爱”会化成蚂蚁，在深夜里拼命啃食你的心，让你成为梁太太那样的情感黑洞。

人生是一个复杂的东西。女人的成长，尤其艰难。因为她要挣脱很多定义和负累的角色，才能勉强找到一些自由。

而这些挣脱，并不是你通过找到一个“什么样的人”一嫁了之就行了de的。

没有人能代替你“建构个人生活的路”，强烈的自我感，来自你不断在生活中，选择过人生，积极选择，寻求和反思，并且不断构筑自己的真理， 最后才能获得幸福。

只有那些把人生变成一件自我的艺术作品的女人，才能永远是自己的浪漫。

回头再来看小说中描述的梁太太的花园，是中西结合的豪华，英国玫瑰，中国的漆盘，工笔彩绘，什么都有，但气氛复杂诡异…… 难怪葛薇龙说“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。”

呵，的确是一个华丽的坟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