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的孩子怎么了，动不动就要自杀。

一位来访者很忧虑地问我。

她是一位中学老师，因为和儿子的关系冲突前来咨询。她儿子在家已经呆了一个月，不上学，也不看书，每天就玩手机。谁要是指责他，或试图劝导他，他马上就歇斯底里说不想活了，吓得家里人再也不敢说什么。

到了工作的学校，她面对的学生也不省心。

一些学生的表现和她儿子一样，叛逆、偏激、颓废，动不动就说活着没意思，经常以各种理由请假，不去上学。有些理由明显是编造的，她心知肚明，但也没法说什么。有时看着教室里空出来的座位，她都会有些惆怅。

总有家长跟她诉苦，说自家孩子不爱学习，不交朋友，不愿出门，天天躺在家里玩手机。一旦家长想没收手机，孩子立刻威胁要自杀。家长万般无奈，只好求助她这个班主任，请她帮助教育自己的孩子。

在共情家长的同时，她在心里苦笑：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......

她说：一些孩子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喊着要跳楼，太可怕了。我和同事们聊，大家都说不敢轻易批评学生了，就怕他们太脆弱，一个想不开做出过激的举动......有时我在想，难道这些孩子不知道死亡的含义吗？不知道人死了就啥也没了吗？为什么要轻视自己的生命呢？

困扰她的，其实是一个普遍性的社会问题。

《2022年中国青少年自杀报告》数据显示：中国青少年的自杀率居世界第一，每年约有10万名青少年死于自杀。

如果这个数据真实无误的话，未免太触目惊心了。

媒体近期报道了多起青少年自杀事件，许多人因此而关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，一些家庭和青少年开始主动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。

有时候一个孩子的死，会在无形中挽救其他孩子的生命。

这是很残忍，也是很悲伤的事情。

印象很深的一个个案，一对父母带自杀未遂的儿子来做咨询。

16岁的男生，平时内向温和，却在某天夜里用刀割破手腕，流了很多血，幸亏被家人发现，及时送医治疗。

他的父母想不通。他们很爱儿子，家庭条件也很优越，什么都能满足他，他为何还要自杀呢。他们曾数次和孩子谈心，请孩子说出原因，但孩子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，甚至还哭着说父母是好父母，都是自己不好，自己对父母有很多愧疚。

父母更晕了：既然我们什么都好，那你干嘛还要自杀呢？

父母痛下决心，一定要找到孩子自杀的原因。

当着我的面，父母反复询问孩子：到底是为什么（自杀），你要告诉我们啊。

孩子一个劲摇头，急得流泪都快流出来了。

父母的疑问，也是我的疑问。

后来我理解到他的恐惧和痛苦。

从小他被全家宠爱呵护。父母要工作，主要由姥姥姥爷带他。老人隔代亲，对这个外孙宠得不得了，宠到什么程度呢，就是但凡能抱他背他，都舍不得让他下地走路，就怕他累着、摔着，这导致他走路、说话都比同龄的孩子晚。

3岁时，他该上幼儿园了，姥姥姥爷舍不得，怕他不会自己吃饭、穿衣、上厕所，怕小朋友欺负他。等到好不容易上了幼儿园，他们又经常找借口跟老师请假，让孩子在家呆着。

上了小学，他很快出现环境适应不良等问题：对陌生的人和环境有强烈的抵触、不安全感，不敢和别的小朋友交往，有时上一天学，他都不说一句话，整个人显得沉闷退缩。

他不和别人说话，别人也不搭理他。一些同学孤立他，甚至一起嘲笑、欺负他。他回家跟父母哭诉，父母去找班主任，请老师教育、惩罚那些嘲笑他的学生。结果大家更对他敬而远之，他更孤独了。

孩子在学校遇到了困难，父母的应对策略是转学。他爸爸是官员，给孩子转学易如反掌。他小学转了两次学，每次都经历了重新适应新环境的恐惧和煎熬，他无法用语言表达，却出现了很多躯体症状、强迫行为。父母对此毫无察觉，还沉浸在自我感动里，为自己有能力帮儿子解决烦恼而自豪。

上中学后，他尝试主动和一些同学交往，却发现自己和别的同学不一样，他不能像他们那样坐公交、地铁上学，不能像他们那样自由地表达，更不能像他们那样单独出门玩耍。从小到大，不管他做什么，去哪里，都有父母家人的陪伴。他们越想保护他，他对外界的人和事就越恐惧，越不敢轻举妄动。

有一个女同学暗恋他，向他表白，他不知如何应对，回家告诉了妈妈。他妈一听如临大敌，立刻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，请老师教育这个女同学，请她以后不要骚扰自己的儿子。

他以为这件事过去了，没想到有一天，那个女同学突然走到他面前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扇了他一耳光，还骂他是个混蛋。

他被打懵了。

从那以后，他再也没去过学校。

面对儿子的痛苦与退缩，父母的应对策略是再一次转学。

转到新学校，勉强上了几天课，他就坚持不下去了。因为整夜失眠、情绪低落，他被医院诊断为重度抑郁。选择自杀，是他真的不想活了，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，自己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，只是机械麻木地活着。

容易自杀的孩子，往往来自过度控制的家庭。

无所不能、包办一切的父母，看上去照顾、保护了孩子，实则扼杀了孩子的生命力。父母的过度保护是变相的贬低：你没有能力应对这个世界。没有我，你什么都做不了。

父母若表现得平庸、无能一点，对孩子可能反而是好事。当父母做不了太多，孩子必须依靠自己去面对世界时，无疑就拥有了一个自由探索、自由发挥的空间。拥有自我空间的孩子，生命力是很旺盛的。

面对孩子的自杀，一些父母难以置信：他怎么会自杀呢，一点征兆都没有啊。

几乎所有自杀成功的人，生前都有蛛丝马迹可循，比如抑郁、焦虑、失眠等，甚至有明确厌世、轻生的想法。

父母对孩子自杀意愿的表达常抱以侥幸心理，觉得孩子只是说说而已，不会真的去死。父母选择性地忽略、回避孩子的心理问题（某种意义上，也切断了孩子求生的通道）。当悲剧真的发生了，才追悔莫及。

青春期孩子的自杀率很高。北大医疗儿童发展中心的数据显示，中国每年10万名自杀的儿童青少年中，12岁-14岁的孩子占了60%。

尤其每年中考、高考前后，是青少年容易发生自杀行为的时间点。

青少年常见的心理问题：抑郁、焦虑、孤独、厌学、社交恐惧、考试焦虑、无意义感等。其中对他们影响最大的是孤独和无意义感。北大一年级新生，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，有30.4%的学生厌恶学习，有40.4%的学生认为活着没有意义，最极端的做法是放弃自己。

青春期是一个人成长最重要的阶段。青少年的生理、心理会发生很大变化，性意识萌动，独立自我意识的觉醒，各种叛逆言行的出现。青春期的孩子容易敏感、冲动，别人的一句话、一个眼神，都会让他们心潮暗涌、情绪起伏。如果父母无法理解和接受孩子的变化，亲子关系容易发生冲突和对抗。有时候，青春期就像一场暴风雨，击垮了家庭和孩子。

孩子常以拒绝向父母敞开心扉来表达反抗。他们把自己封闭起来，不和外界连接。长期活在封闭、虚幻世界里的孩子，对外界有很深的恐惧和敌意，他们被强烈的无意义感裹挟，没有存在感，自杀的可能性更高。

当青少年出现心理问题和悲观厌世的言行，家长、老师万不可掉以轻心，必须认真重视起来，及时帮助他们，以避免一些悲剧的发生。